96 准备 (第1/2页)
时近八月十五,明月皎洁,光亮照人。
沈汶找了个空旷的湖岸处,在一块石头上停了脚步。
连年干旱,明镜湖缩小了许多,湖岸宽阔,一览无余。
张允铮到了沈汶身边,毫不犹豫地登上了旁边的一块大石头,和沈汶并肩看着月色下的小湖。
好久不见张允铮了,现在他就站在身边,沈汶觉得心中大乱。
经过一年在山中的生活,张允铮似乎又长高了些,双肩宽阔健壮。他今年十八,完全长成了一个挺拔俊美的青年,浑身散发着男性的魄力,月光下,宛如一尊雕像,沈汶有些不敢看他。
她清晰地感到了自己心中的异样,如树苗拱出层层岩石,有种东西要长出来。她感到害怕,因为她明白如果她听任了这种趋势,那么她就无法再掌控自己的感觉,她就会被洪水冲走,沿途磕磕碰碰,避免不了疼痛……她其实不想让这么狂妄的东西冒出来,可是就凭了她千年旁观练出的理智,也无法阻止情感上一个崭露头角的新芽……
张允铮等了片刻,见沈汶不说话,开口道:“你怎么变傻了?”
沈汶看着他,压抑着心跳,努力很正常地说:“谁……谁变傻了?你……你为何回来呀?”
张允铮翻了个白眼,“真笨!我回来自然是去边关呀!不然你说我回来干什么?!”
沈汶咽了下吐沫:“谢……谢谢你了。”
张允铮下扯嘴角,很高傲地把一个小包递过来:“你的!傻瓜吃了就能变聪明点儿!”沈汶知道自己心里已经算计得快烂掉了,实在再也不用变聪明了,可是她却喜欢听张允铮这么说,好像自己真的是个十四岁的少女,而不是阴谋满腹的复仇者。
沈汶打开小包,里面是些果干。突然,沈汶难过了:现在,张允铮还这么年轻而纯粹,带着发自内心的善良,他会不会改变?她感到害怕——有一天,张允铮会真的长大吧,变得成熟而圆滑,开始权衡利弊,懂得取舍。那时,他再也不需要她的谋算,他是不是还会这么对待她?给她布料,帮她画图,给她带回果干,送她去边关?他会不会在意她是个千年的鬼魂?他会不会看不起她?他会不会介意她以前嫁过人?……这个时代的男子喜欢的是大家闺秀,纯洁而顺从,她却再也不可能把的命运完全交在一个男子的手里,张允铮能不能接受这种游离?……
就如所有动了情的人一样,沈汶开始胆怯而自卑地患得患失。
张允铮在夜色里看见她愁眉苦脸地咬着果干,生气地说:“你什么意思?!是我做的!有那么难吃吗?我娘都很喜欢。你不吃还给我!”
沈汶心里一甜,终于找到了切入点,“小气包!给了东西还能要回去吗?”
张允铮瞪大眼:“我小气?!我小气?!有你这么笨的……猪吗?!你这么下去会更胖的!”
沈汶含着果干说:“我都不胖了!婉娘姐姐说我现在很好!”
张允铮像是才发现了沈汶的不同一样,上下打量她。
沈汶的脸红了,微侧了下身体说:“你看什么?”
张允铮感叹道:“我真走了很长时间,你没发现吗?”
沈汶现在特别敏感自尊,对他翘鼻子:“我可不知道你走了多久!我没觉得日子有什么不同!”沈汶撒谎道。
张允铮哦了一声:“我可想起过你呢!”
沈汶愣住:“真的?”也许我该说我也想过他吧?
张允铮点头道:“真的,我有一次在山里被野猪追得飞跑,我就想起你来了……”
沈汶又气又好笑,在骂人和发笑之间徘徊片刻,还是笑了,眼睛弯弯的。张允铮一愣,问道:“你怎么不说‘你这个混球’之类的了?”
沈汶咬了下嘴唇说:“‘这个混球’要送我去边关呢,我可不能得罪呀。”说几句坏话算什么?他从南方千里迢迢地回来送自己去边关,这份情义太重了。
张允铮才不买账,继续努力:“我是要陪一只猪或者一只傻瓜去边关,你是哪个?”
沈汶现在知道张允铮在干什么,他左一榔头右一棒子,就是要逗她生气,以便觉得亲近!沈汶哼了一声,撒着娇说:“谁是猪!我婉娘姐姐说我现在是亭亭玉立了呢。”
张允铮啧啧道:“你可别信这些谗言,容易忘记本色的。”
沈汶很傲娇地说:“你是不是觉得我脾气好,总想让我发火?我才不上当呢!”
张允铮有些郁闷,瞥了沈汶一眼,小声说:“真不好玩!”
沈汶吸气,“好吧!你这个混球!快告诉我南方的事情!”
张允铮立刻振作了:“是猪倌!明白吗?护送小肥猪去边关。不然的话,一只小笨猪,肯定会被妖精吃了。”
沈汶笑起来,方才刚见面时的尴尬全没了,张允铮把对父亲说的又低声地跟沈汶说了几句,沈汶很满意地一个劲儿地点头,张允铮大方地说:“你去北边有什么要求,就说说吧。”
沈汶小声道:“这一路去,我们要扮成流民,马车得特别破烂,但要结实,得给边关运去一些□□做样品。拉车的不能用马,那太贵重,要用驴呀骡子之类的,还要泥巴涂了外表,不能显得健壮。我们的衣服要破衣烂衫,像乞丐穿的,但要有保暖的棉衣帽子手套,还要准备暖和的靴子。因为到了边关,我还要深入北戎之地……”
“喂喂!”张允铮举手:“你说要去边关,可没有说要去北戎啊!”
沈汶诧异:“我没有说?大概是忘了……”
张允铮怒:“这么大的事你怎么可能忘了?!”
沈汶皱眉:“你肯定我没说?我怎么觉得我说过,不是你忘了吧?”
张允铮要暴跳了:“我从来不会忘记你说的话!”
沈汶胡乱摆手:“哦,反正我得去,所以衣服要好……”
张允铮咬牙:“这不是衣服的问题!你没疯吧?北戎之地也是你……这只猪能去的?”
沈汶笑了:“你少来激我!这事我必须去,到时候我带着我哥的兵士,你就不必……”
张允铮断然道:“那我们府就不出人送你了!你一路走好吧!”
沈汶眨眨眼,张允铮仰头看天上明月,沈汶想了想,就软了腔调说:“好好,到时候一起去,行了吧?”
张允铮鼻子出气,但还是很不高兴:“还有什么?快说!别啰啰嗦嗦的。”
沈汶说:“给边关造的□□和制造图,我画的迷宫什么的,那些图都得带上。”
张允铮仍在因为沈汶要去北戎而生闷气,答道:“你以为别人也是猪脑子吗?这些话还用说?”
沈汶念秧般地说:“我觉得两辆马车该是够了……”
张允铮说:“四辆!”
沈汶问:“为什么?”
张允铮果然地说:“穷家富路,总要多准备才好。”
沈汶用佩服的语气说:“你出去后,真的有经验了。”
张允铮从眼角看沈汶:“你不用说好话,说,还有什么?”
沈汶歪头想了想,说道:“该是没有了。你把那个庵寺的地址给我,我离开京城后,你们要等几天,等我哥他们回来,而且确定了我那里没有人监视后,再到那里去找我。”
张允铮告诉了沈汶的地址,没好气儿地说:“你找得到那里吗?不会跑丢了吧?”
沈汶撅嘴:“我三哥是要送我去的!你别在他在时露面,他看着像是等着机会找你打架呢。”
张允铮说:“打就打呗!我还怕打架?!”
沈汶忙说:“不许打架!不然我就……”
张允铮问:“就要像小猪那样嗷嗷叫?”
沈汶瞪张允铮,张允铮得到了沈汶的全部注意力,闭了嘴。沈汶才又小声说:“你再对你父亲提一次,前一阵我三哥传过去的要建立的一个从这里到边关的联络网一定要到位,还要查清太子他们是怎么传递消息的,日后能把他们的线路掐断。”
张允铮说:“我们府里一直有南北的联系点,不像有的府那么笨。”
沈汶挥拳:“你欺负我就罢了,还说我们家坏话?!小心我治你!我可有好多主意呢。”
张允铮对沈汶一哼:“那又怎么样?你又不敢对我使出来!”
沈汶像被雷劈到一样愣住了,张允铮对沈汶坏坏地一笑:“我说的不对吗?小笨猪,不欺负你欺负谁?”
沈汶心都快撞出胸口了,勉强说:“我……我得走了……”转身就跑,一口气奔回侯府,一路不敢回头。
她跳进屋里,把苏婉娘吓一跳,低声问:“怎么了怎么了?”
沈汶慌忙地摇头:“没什么没什么,就是定下了我们日后要去的庙宇。”
苏婉娘将信将疑,帮助沈汶脱衣睡下。沈汶瞪着两眼看着天花板——张允铮虽然喜欢说人坏话,但是他经常能一言中的。他相信自己绝对不会对他使心眼,这说明他已经知道他穿过了自己的防御圈,进入了安全区。这太不公平了!自己还在犹豫间,对方就已经大模大样地进来了!自己都没有个拒绝的步骤!
沈汶一会儿热一会儿冷,弄不清自己是喜是忧。她很想把张允铮从心里踢出去,赶快把门关上。可是发生了什么事?她怎么觉得这个人挺好的?!她因为张允铮要送自己去边关而感到欣喜。可就是这种欣喜,让她对自己充满质疑!张允铮是谁?一个十八岁的青少年!虽然比以前成熟了些,可与她相比,那简直就是孩童!他毒舌,他计较,他脾气暴躁……可是,他真诚,他信任自己,他一直在帮助自己,只有在他面前,自己能松弛,真正体会年少的感觉……
沈汶心中训斥自己:现在不能分心呀!苏婉娘那时就说了,父仇不报,她不会想这些事的。自己现在也有许多事情做!绝对不该分散精力!
可是有一个很小的声音,在理智严厉的教导后轻轻地说:我想……我想爱,被爱。我想去接受一个人,被人接受……这种感觉如此温暖,能穿过争执的表象,到达心底……
沈汶在与自己的斗争中睡去,到底也没有分辩出个结论,朦胧中她有个念头:我就爱一点,就稍微爱一下……如果张允铮长大了,变成了个世故而深奥的人,我就抽身离开……因为这世上,已经没有人比我更理解世事,更因透彻而消极。我实在受不了任何心计,因为我已经黑暗透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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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允铮见沈汶又逃跑了,心情大好,也不计较沈汶没有正式地告辞,高高兴兴地回府睡觉。
平远侯那边已经等了好久,好几拨人追着张允铮到了那个小院落,可这些人都陆续回了府中,向平远侯汇报说一个黑衣人和公子见面了,可接着就跟丢了他们,太快了!实在追不上!
平远侯既欣慰张允铮的武功如此上道,又惆怅自己根本无法知道张允铮的行踪了。听报张允铮回来了,平远侯低声骂了许多与小动物有关的词句,才去安寝。
次日,张允铮去找平远侯,把沈汶询问的南北联络网的事说了。平远侯自然就猜出昨夜晚张允铮定是见了镇北侯府的幕后之人。沈卓早就传来了要建立自己的联络网点以及监视太子耳目的话,这之后不久,就有了太子要求撤去驿卒的消息。平远侯马上明白了这其中的含义,着手开始布置从边关到京城的主要道路上的传递人员。双方在此事上斗法,太子耍的小聪明必然变成另一件蠢事。
听了张允铮的问话,平远侯说道:“你去跟那个人说,我们准备铺设三条信路,但是现在到处饥荒,太不平稳,还不能处处设卡,不然就会被人抢劫打杀了。等荒年过了,人马上就能到位。而且,我们现在还开始训练信鸽,年后该有五十余只,后年就该更多。我以前领兵打仗,自然知道信息之重要,让他放心。”
听父亲这么严重地对沈汶回复,张允铮咳了一下,含糊地说:“嗯,我会告诉她。”
平远侯叮嘱道:“那人心机如海,你要听他的话……”昨夜的黑衣人能有那等轻功,看来那边的人手下有能人。
张允铮立眉:“别管我!”转身走了,把平远侯气得使劲转了半天玉球。
平远侯让人继续盯着张允铮,可后面的日子里,张允铮就再也不出门了。他开始专心准备长途旅行的东西,提出了许多古怪的要求:衣服里外都要破烂,可中间要保暖。靴子也是两层皮,外面是破的,里面是鹿皮。三只铁锅都得是破了一个角,可还得是好锅,摔不坏的……
至于带的干粮,就更加讲究,几乎把府里的厨子逼上房了。米面蒸成饼,还要加了炒熟的芝麻锤扁成薄片,糯米打成年糕,再切成片晾干,各种肉干菜干……
平远侯知道他要去边关,就让人全力帮忙。李氏见这情景,知道这个儿子是又要出远门,就开始难过。每天聆听张允铮的种种设想和挑剔,指使着人去做出来,完全是副慈母多败儿的溺爱架势。
张允锦对这个堂兄真的没有好感,根本不见他。张允钊现在开始习武了,自觉高人一头,见到张允铮把母亲弄得手忙脚乱,很有些不平。就去挑衅张允铮,在院子里遇上了,对张允铮说:“嘿!你是谁呀?!有你这么向我娘要东西的吗?脸皮太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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