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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3 路途

123 路途 (第1/2页)

沈汶让苏婉娘坐上老驴,苏婉娘看着老驴担忧:“它能拉人吗?看着像是要断气了呀。”
  
  张允铮没好气地说:“趁着没断气赶快骑两天吧,不然连这都没有了。”
  
  沈汶扶着带着面巾的苏婉娘上了驴,几个人上路。
  
  老驴走得极慢,比他们步行还慢。他们整整走了一天,从清晨走到天黑,照沈汶的估计,也就行出了二十里路。次日也没好多少,又走了几天,他们离开了沿海地区,路上开始有流民,许多人都是逆着他们行走,往海边去。这个世间信息不发达,人们在饥荒中不知道该往何处去,如果不是投亲访友,只能靠着口口相传的流言去奔生路。他们一路经常会有人拦着他们问:“你们要去哪儿?东边也没吃的?!”张允铮总得说:“还好,靠海有些吃的,我们是要回家才往这边来,不然会待在那边……”人们就马上眼生希望,往东边走。
  
  越入内陆,逃荒的人渐渐多了。虽然张允铮几个人也是衣衫破旧,驴半死不活,走在流民的队伍里不惹眼,但是沈汶一向慎重,还是决定不要在大白天走。现在春夏之交,天亮得早了,他们在凌晨上路,到天大亮,人多了,他们就找地方休息,等到傍晚时分,再走到深夜。
  
  张允铮身上银票足够,可以买粮买水,只是沿海时还可以买到,入了内地,有时就是有钱,也没有地方能买到粮和水。所以每次能买到时,张允铮都多买,弄得每个人负担沉重,苏婉娘也不骑驴了,让驴负重,连沈汶都背了二十多斤的东西,四皇子的肩膀都被背带嘞肿。
  
  这天他们半夜就启程,到天明时却发现前面的路上站满了人。胆小怕事的沈汶自然马上就停下,示意张允铮离开大路,往旁边的一处小丘上走,想看看究竟。
  
  他们到了小坡上,只见远处黑压压一片人,该有一两万,拥围在一座城前。张允铮说:“我过去看看。”
  
  沈汶忙拦着:“你什么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们……”她周围看看,叹气说:“也不能绕着走。这片地带是丘陵,若是离开这条路,得多走出几十里甚至上百里路呢。”
  
  张允铮说:“我去问问出了什么事。”
  
  沈汶说:“让玉兰去吧!他能打探消息。”
  
  玉兰看张允铮,张允铮一点头,玉兰放下背的包裹,沈汶叮嘱着:“快去快回,只问问话,千万别招事儿。”
  
  玉兰笑着说:“放心!我跟个老鼠一样,肯定不会招事的。”快步走了。
  
  其他的人都席地坐了,因为才走了一个多时辰,也不饿,只稍微喝了几口水。
  
  张允铮把沈汶拉一边,小声问:“你是不是又害怕了?”
  
  沈汶一扁嘴:“我就不想分散行动,那边人多,看着又都是流民,我觉得不会是什么好事。”
  
  张允铮一笑:“所以你就不想让我过去?”
  
  沈汶偏开脸:“你得在这里保护我们呀!”他们现在没有强弩也没有成群的护卫了,能动手的只有张允铮,沈汶可不想让张允铮离开。
  
  张允铮得意地抬下巴:“知道我的厉害了吧?!”抱臂前瞻,特别高大的样子。
  
  沈汶吃吃地笑,那边苏婉娘和四皇子也趁机眉目传情了一下。
  
  不久,玉兰就喘着气跑了回来,对他们说:“这是好几天聚集的人了,这城关了城门,不让流民进入,说是因为流民进去抢劫偷盗。可是这方圆百里没其他像样的城镇了,就这城里还有些粮食,所以流民就堵了城门,要进去。”
  
  张允铮皱眉,可是没有说什么。
  
  沈汶叹气:“看来我们真得绕路了,这情形三两天过不去……”
  
  她话没说完,前面就是一片喧嚣,大路上远远地来了一队人,尘土中有兵器的闪光。沈汶极目望去,说道:“哎呀,是兵士,我们得避开!”
  
  张允铮看着前方说:“你不是说内地府兵厢兵没有抵抗之力吗?”
  
  沈汶说:“那是对北戎铁骑!对流民,肯定是有力量的。”
  
  说话间,那队兵士近了,该有两百人,带着刀枪棍棒。流民开始骚动,城上也有动静。沈汶不想再看,指着一个方向说:“我们赶快走,不然那些流民一散开,我们就会有麻烦了。”
  
  张允铮虽然不想绕远,但是他一向听沈汶的,就拉了驴子下山丘,往远处绕行。他们没走出多远,那边已经是一片喊声。张允铮回头看,流民的队伍果然溃散开了,人们扶老携幼地四外奔逃,哭声连天。
  
  张允铮说:“这是谁的主意?不开城门?这是不是杀人吗?”
  
  玉兰喘着气说:“据说是城里百姓的意思,周围的流民太多了,他们怕生民乱。听说有的城镇被流民洗劫一空,死了很多人……”
  
  几个人都不说话了,只默默地走路。后面有嘈杂的人声,在官兵的驱赶下,有人往他们的方向跑来。张允铮频频扯拉驴子,可是那头驴怎么也走不快。
  
  后面有人喊:“那些人有驴!”“快!追他们!……”
  
  张允铮回头:“他们追我们来了!打不打架?”
  
  沈汶也回头,见有上百人,摇头说:“不能打!都是绝望的人,不能招惹他们!”
  
  苏婉娘喘息着:“把……驴……留……留给……他们……吧……我能走……”
  
  那些人接近了,沈汶也知道必须这样,点头说:“那我们快卸东西!”
  
  五个人七手八脚地把驴身上的包裹解下背着,放开了驴,沈汶搀着苏婉娘,张允铮和玉兰架着四皇子,小跑起来。那些人抓到了驴,开始分抢,就不来追他们了。
  
  他们跑了半个时辰,算是彻底离开了危险的地方,到了一片丘陵起伏间,累惨了的几个人颓然坐倒。太阳当头,周围一片枯草。
  
  张允铮叹气:“我们这么一绕,不知道要走多少冤枉路。”
  
  沈汶喝了一口水说:“我们不绕远,就在这里等等,那些流民被驱散了,我们再走回去。反正我们也不进那个城,路上走走该没事吧?”
  
  其他几个人想了想,也觉得可以试试,就吃了些干粮,在野地里睡午觉。
  
  等他们起来时,太阳西斜,零星的枯草金黄。
  
  四皇子自语道:“旱灾太可怕了。”
  
  沈汶哼了一声:“水灾就不可怕?明年水患,黄河多处改道,洪泛千里。其他主要河流,多有决堤,成片乡镇被冲毁,百姓们跑都跑不掉。”
  
  四皇子紧锁眉头:“若是真会如此,怎么也该警示一下……”
  
  张允铮扬眉:“怎么警示?谁会听?”
  
  苏婉娘叹气:“谁敢这么说?妖言惑众是要被砍头的。”
  
  四皇子也明白这个道理,本朝对什么天象易算之类的预言都极为忌讳!其道理是如果预言根本不是真的,准备了也没用,如果预言成真,就更麻烦!预言者就变成了一言九鼎的无冕之王!那还得了?皇帝是干什么的?能有比皇帝更高瞻远瞩的人吗?如果哪天预言者说了什么不利皇帝的话,民起响应可怎么办?!所以,如果有人说自己能未卜先知,那么官府马上就会以妖言惑众缉拿,好好拷问其叵测之心。……如果有人现在说明年有洪灾,的确是要被杀头。……当初三皇子倡议储粮都不敢说自己得知了什么预言,只是从谨慎角度思考,但是他身为皇子,上了建言,不也一样没有被采纳?……
  
  四皇子正纠结之间,沈汶看四皇子:“你所在的皇陵明年八月就有山洪暴发,冲垮了河堤,毁了陵城四分之一,军民都有死伤。人说此乃不详之兆,我朝将亡。皇帝大怒,守陵将领被斩。你可以去警示一下。”
  
  四皇子犯愁了:他可以想象这其中的艰难,立马心中沉重,有了个极大的负担。
  
  薄暮之中,他们背着沉重的包裹开始行路,大家的情绪都不高。张允铮在前面探路,小心翼翼地往大路方向走。沿途经常能看到倒在路边的流民,有些人已经奄奄一息,有些人受了伤。有了前面的经历,他们躲躲闪闪,靠近都不敢,谈何救人?
  
  再次回到大路上,果然流民稀少,但是路边有了更多的被打死打伤的人。夜色渐浓,官兵们进了城。城门上点了火把。他们沿着大路走,接近城门时有几支箭射过来,虽然还远,可是张允铮还是忙带着他们踉踉跄跄地跑下大路,城上传来笑声,有人大喊:“不许靠近!”
  
  几个人远避着城墙,还要担心周围的流民,匆匆忙忙地从城边过了,才又上了大路。他们又走了几天,才明白那些流民为何围了城:周围多是丘陵地带,没有多少村落。田野荒芜,虽然有些地方还有未干的河水,可没有地方能找到粮食。逃荒的人们没有地方讨食,自然都去了那个城镇。但那个城镇,哪里能救四方百姓……
  
  四皇子在行走中叹了口气。他们原来背着很重的粮食和水,走了这些天,已然越来越轻,这让他们不喜反忧。张允铮听到四皇子的叹息,以为他累了,说道:“我们真的不能停下,要赶快去下一个城,不然我们就没有粮食了。”
  
  四皇子忙说:“我不是想停下,我只是想起那天的事,怎么也没法怪城里那些人。”
  
  张允铮一向爱挑刺,可这次连他也无法骂人,只能点头说:“我们都护着自己的粮食,见死不救,怎么能去怪别人?”
  
  沈汶在前面回头说:“温饱之后,才能讲救助他人。”
  
  四皇子问道:“那么佛家所说舍身喂虎如何才能做得到?”
  
  沈汶说:“那必须有爱才行。”
  
  张允铮嘟囔着:“对家人能做,对外人就难了。”
  
  四皇子沮丧:“有些家人都难哪。”
  
  张允铮很可怜四皇子:“你真够倒霉的,人要是连个家都没有,到哪里能歇口气儿呢?”
  
  四皇子差点哽咽,苦笑了一下说:“真没有地方了……”
  
  张允铮拍了下四皇子的肩膀说:“没事!现在没有不是将来没有!”
  
  四皇子看着前面苏婉娘的背影,点头说:“是,将来,我要有个家。”
  
  张允铮觉得自己也已经胜券在握,赞同道:“就是!家和万事兴,好人有好家!这是必须的!”
  
  沈汶掐了下扶着的苏婉娘的胳膊,苏婉娘也回掐了下沈汶……
  
  玉兰忽然说:“你们看,有流星!”
  
  原来他在一边听着他家公子一贯愣头愣脑的言语,不由得抬眼望天,正好看到了天空上的流星。大家都抬头,这一看,就不约停下了脚步。只见满天的星斗间,一缕缕流星划过,层出不穷,如银色的微雨,忽隐忽现,带着无法言喻的神秘,余晖几秒后才会完全消失。
  
  这些人谁也没有见过这么美丽的天象,一时都呆了。好久,这阵流星雨过去了,几个人才重新呼吸。
  
  苏婉娘小声对沈汶说:“真美啊,这是我平生所见最美的夜空。”
  
  沈汶也点头:“在城里哪里见得到?这时候都在屋里睡了。”
  
  四皇子虽然没有出声,但心里也觉得这是他所见最美的,浩渺的星空里,银河璀璨如笼烟云,那辉煌的流星雨,即使片刻,也值了他这一路风尘。
  
  张允铮说:“哎呀,听人说这是有好多仙人来投生世间的。”
  
  沈汶笑着说:“还有人说这是许多重要的人要陨落的。”
  
  张允铮心中一沉,不高兴地说:“才不是!”
  
  沈汶一想,也是,不该这么消极,自己的父亲是朝中第一武将,是按照这个世间的称呼,就是“将星”,怎么能咒自己家人?就忙说:“好吧,你说的对。”
  
  等到休息时,四皇子找了个机会小声对苏婉娘说:“你看出来了吗?他们两个人竟然不吵嘴了。”
  
  苏婉娘瞥一眼四皇子,“那是好事呀,我们小姐性子好,张小哥虽然急些,但人好,他们其实很般配的。”这话里可有隐约说沈汶人不好的意思,但是四皇子自然不会点出来,他现在心里想的是,如果沈汶与张允铮真的同心同德,那太可怕了:镇北侯府有兵平远侯府有钱不说,沈汶心计惊人,张允铮敢作敢当,这两个人若是磕磕绊绊地不协调也就罢了,若是默契无间,这世上还有胜他们的人吗?
  
  皇帝太子已在必败之地,他们一个是自己的父亲,一个是自己的长兄,都是血脉家人,可是他怎么也没有亲近感,反而觉得与身边的这些“外人”更近,这真是不忠不孝了!幸亏三皇子也是自己的兄长,自己支持他上位,算是没有背叛了祖宗,良心多少还说得过去……
  
  四皇子这些暗地里的思索自然谁都没有看出来,他也不会傻到去告诉沈汶张允铮,甚至苏婉娘,自己的负疚感。他知道如果他们怀疑他有任何要向皇帝太子通风报信的企图,他可就危险了。但是他们信任他,何尝不是说明他根本就不可能去靠近皇帝和太子。母妃的死让他与父皇生了间隙,而太子的不容,让他不能投靠。他其实是个流民,连个自己的家都没有,除了跟着他们走,又有何其他的路径呢?
  
  四皇子觉得自己真成了丧家之犬,只能踏踏实实地跟着张允铮沈汶他们混,事成后娶了苏婉娘,和沈汶他们一起出海,建立自己真正的家园。
  
  他们的粮食不多了,张允铮变得忧心忡忡。他有时与玉兰到路过的村落和小镇里高价买些粮食,可是随着离灾区越近,能买到的粮食越少。后来,他们每天只能吃碗粥和几块饼,几个人都变得面黄肌瘦,与路上的流民长得一模一样了。
  
  张允铮对四皇子说:“我们上次去严氏书院,那周围还可以,从那里往内陆去,才是灾区。这才一年不到,我们从海边往那边走,也有了灾情!灾区扩大了,可见换上的太守是个狗官!”
  
  四皇子疲惫地叹气:“不是狗官又能如何?现在官仓肯定没有粮食了。”
  
  沈汶皱着眉也在后悔,她同意先行,也是因为严氏书院所在地不是重灾区,现在竟然找不到粮食,难道他们竟然要饿死在路上?
  
  沈汶说:“我们得赶快找到平远侯夫人的商点才行了。”
  
  张允铮说:“我现在脑子里一片乱,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四皇子说:“我听周掌柜说,内陆做不下去的商点都撤了。”
  
  张允铮说:“那些大多是我……外祖父的站点,我……府夫人的,如果很大,就不会轻易撤的。”平远侯的信卡,怎么可能随便撤了?
  
  沈汶看看天,已经快晌午了,就说:“那我们找地方歇歇,你快想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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