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6 奔骑 (第1/2页)
沈汶刚要说话,就听见隔壁门响,大家都看屋门,见段增打着哈欠近来,睡眼朦胧地说:“你们都还没有睡,该是在吃夜宵吧?我肚子饿了,也给我一份……”
张允铮皱眉:“想得美,我们没吃的!”
段增怒:“那我拼命起来干吗?为了我你们也得弄些吃的吧?!我可以等等……”
季文昭挥手道:“你就先别捣乱了,我们正等着听文小哥说为何要去北戎呢!”
段增醒了些,揉了下眼睛:“那快讲呀!听完了再吃东西也行……”
张允铮很鄙夷看段增,刚想说“猪”,可是生生把这个词咽下去了。夜深了,大家被段增这么一提醒,都觉得饿了,纷纷咽口水。苏婉娘见状说:“还有些面条,我去准备一下。”说完出去了。
余下的几个人凑成了一个圆圈,沈汶低声说:“吐谷可汗这段时间与他的异母弟弟鏖战,最后将其包围全歼。可是他异母弟弟的两个孩子在最后的大战中突围逃脱。我别的不知道,只知道后来人们在一个山坳口立了一个碑,标志那里是那两个人被吐谷可汗的追兵追上的地方。据说一个人受了重伤,另一个不想扔下兄弟逃命。他是神箭手,依着一块石头,射死了百余追兵,后来箭尽了,敌人冲上来,他身边的人都被杀。他的兄弟让他把自己杀了,不要落在吐谷可汗的人手里。他就杀了自己的兄弟后往山上跑,连中了几箭还登上了山顶。据说他当时指着夜空中的新月,诅咒了吐谷可汗,说吐谷可汗必断子绝孙,不得好死。然后就从悬崖上跳了下去……人们说这种用命坐实的诅咒最可怕,后来吐谷可汗虽然当了皇帝,可是晚年得了恶疾,浑身生疮而死。吐谷可汗建的王朝灭亡时,皇子皇孙也真的被汉人赶尽杀绝了,应了他的诅咒,北戎人认为他定是天神托身,骁勇不屈,咒语灵验,就立了碑文纪念他……”
季文昭点头说:“我明白了,你是要去救人。”
段增也恍然道:“里面有个受伤的,难怪你要拉上我!又是个仙人跳!”
张允铮说:“你抱怨什么?最好到时候能救了人,别一出手,人死了!”
段增生气:“说什么呢你?!自己不行才会小看人!你去了有什么用?不会治人也不会射箭。”
张允铮说:“谁说我不会射箭?那些弩是我帮着设计造的,我能不会用吗……”
沈毅举手制止两个人的争吵,皱着眉问沈汶:“追兵会有多少人?”
沈汶说:“据记载,是二三百人左右,那些逃跑的人到那里时只剩了十多个人。如果我们有五百以上兵士,配上我们带来的新式□□,该不会有问题。现在吐谷可汗的大军全部在北方,南部空虚,守在边境的不过一两万人。我会避开他们的防御带,选择荒凉的地方走。”
季文昭说:“那就不该有什么大风险,顶多苦些,蒋公子可以去。”
四皇子忙说:“没事没事,我不怕苦。”
这点,沈汶倒是相信四皇子,这一路来,即使风餐露宿忍饥挨饿,四皇子都安之若素,从来没有抱怨过。
张允铮讲情道:“他想去看看就去呗,连段郎中季官人都能去,他也没差哪里去。”
段增马上反击:“这是什么意思?我是去救人的!”
季文昭说:“蒋公子就算是我的助手吧!他也学了几句北戎话,是不是?”
四皇子马上点头:“是的是的,比如……”他说了句北戎话,然后不无骄傲地解释道:“是祝你健康的意思。”
沈汶没来得及说话,沈毅又皱着眉问:“路程有多远?”
沈汶说:“往返有两千里了。”
沈毅有些迟疑着:“我们深入北戎内陆去救个北戎人……”
张允铮不高兴道:“这还用问吗?这是吐谷可汗的敌人!救了他,就给吐谷可汗留下了个隐患!”
季文昭也点头说:“这个想法是对的,只是,你肯定他们日后会起兵与吐谷可汗作对吗?毕竟,这次他们的父亲惨败如斯。”
沈汶扯了下嘴角:“我怎么知道。我只知道他的生母过去被吐谷可汗……那个……死得很惨,所以他的生父才起兵反叛,兵败后被吐谷可汗让人碎尸万段喂了狼,你说,他们日后会与吐谷可汗作对吗?”
四皇子知道这是沈汶故技重施,依照人的爱恨,把人推向了前沿:他们怎么可能不与吐谷可汗作对?
段增说道:“那个神箭手那么有血性,我们一定得去救他们。”
张允铮对沈毅说:“你把兵交给我,我带着他们去,你就别去了!”
沈毅眼睛射出严厉的光芒:“你该庆幸你不是我手下的兵!不然早挨军棍了!”
季文昭忙摇手:“别吵别吵,天晚了,我们得好好商量一下要带的东西和行事的步骤。”
沈毅说:“我常带着兵士们出外野营,旬月不归,这次也可以这么离开。”
季文昭点头说:“好,我就说是跟着你出去熟悉山地环境。”
他们讨论了一会儿,苏婉娘做了宵夜端了进来,众人吃了,季文昭也不回去了,留宿在了军营。
次日,季文昭回中军,其他的人就随着沈毅的兵士到了城外一处兵营住了,开始忙着准备行装和干粮。沈汶说这次往来大约要一个月,每个人除了武器,还要带上三十多斤干粮和肉干再加上水和行囊,沉重不堪。
考虑到行动的迅速,最后沈毅决定只带六百骑兵,可多带两百匹马。张允铮要求亲自看所有的鞍鞯马匹,沈毅只好陪着他。张允铮极为挑剔,从马掌到马嚼口,从马鞍内里到皮带的扣眼,张允铮都要一一检查。沈毅急了:要是这样,他们别走了。可张允铮犯了倔脾气,一定要每匹马都看过。沈毅只好让季文昭段增施和霖和四皇子都过来帮忙,几人整整折腾到半夜才按照张允铮的要求把马匹都检查完毕。
沈毅虽然觉得张允铮太计较,可也不得不承认他是对的。如果马掌磨损,皮带豁口,真是到了不毛之地,小麻烦都会成大麻烦。
正月十八早上,季文昭单独从城中骑马到了营地,沈毅领着几百人出发了。
沈毅经常这么出去折腾,镇北侯早就管不了了。这不过这次,在一个黑夜,沈毅带兵通过一处他自己的兵士把握的哨卡,过了边境。
一过边境,众人下马,都换上了北戎的服装,再上马,沈汶成了领路者。
沈汶带着他们昼伏夜出,从山区顺利地转了出来,进入了草原。再走了几天,他们身后的群山变得矮小,面前是一望无际的白雪,有些地方露出棕色的土地,一眼望去,天苍苍野茫茫。
沈汶和张允铮领先,纵马驰骋。这些军士们虽然过去也在边境地区骑马训练,可从没有过这样的狂奔飞驰,一时只觉热血涌头,都争先恐后地催马疾行。段增季文昭和四皇子在后面苦苦追赶,勉强没有掉队。
这么跑了一天,沈汶太阳偏西就停马了。她对赶上来的沈毅说:“我们走得很快,别累着大家,早点扎营吧。”
沈毅也同意,安排营地。这里树木稀少,只有些低矮的灌木,只能点起一两处篝火。
虽然有了北行的锻炼,段增季文昭和四皇子还是累得够呛。下马后风一吹,只觉得又冷又饿,四皇子万分怀念苏婉娘。
段增念在他们几个走了一路,交情不同平常,给了两个人腌好的老姜。他们蹲坐在一小堆火旁边,口嚼姜块,听着远处沈毅布置岗哨,派遣兵士到四外探查。
季文昭感慨:“这么大的地方,连个人都没有啊!”
段增扭动身体,说道:“我们就骑了一天,我这后背就疼得要命,要是这么骑上十几年,我大概得是铜腰铁臂了。”
张允铮陪着沈汶走了过来,加入了他们几个人。
张允铮说:“我方才射了一只兔子,已经让人去收拾了,一会儿也许有肉吃。”
段增撇嘴:“才一只兔子!”
沈汶说:“草原上不缺肉,我跟沈将军说了,他让兵士们去打猎了,该有更多的肉。”
季文昭大声咋了下嘴唇,“那太好了!”可接着就长叹了一声。
张允铮不解:“你怎么了?有肉吃不好?”
那边有人过来说:“将军说能不能请郎中过去看看几个兵士?”
段增起身说:“好,我就去。”
他临走时微弯身对沈汶说:“我可跟你说,我前两天看沈家军的兵士,就是沈将军的兵,也有好多气虚血虚的。照这样,想跟在大草原上骑马长大的还有肉吃的人较劲,够呛!”
张允铮皱着眉看段增走了,季文昭对张允铮说:“现在你知道我为何叹息了吧?”
张允铮对沈汶一示意说:“她早就说了,要是靠打架,农耕民族打不过游牧民族的。”
四皇子纠结地说:“汉书文帝曰,农,天下之大本,民所恃以生也。农耕是立国之本。”
沈汶一摆手:“也是灭国之本。农耕文明就是富裕了,也是被养大的猪,早晚是要让人宰了的。”
季文昭有些垂头丧气,说道:“你简直是个乌鸦呀。”
张允铮马上瞪眼:“喂喂!说什么呢?!这么简单的道理我都看出来了。种田的到最后就是填饱了肚子,没体力没勇气,可不就是等着让人来抢劫的?”
季文昭对沈汶说:“你别跟我说这是制度问题。”
沈汶眼睛看天:“当然是制度问题!你听听那些皇帝们天天讲的,就是要求大家好好务农,别行商,别动刀枪,别有什么工业,这样最好管理。说到底,一个总担心治下混乱的权力制度,必然推崇单一的农业经济,不敢尝试变化。你别看这些北戎彪悍,此时他们在这广袤的天地间厮杀,胜者为王,充满活力。可一旦入主中原,就会拾起汉人那一套,讲究规矩等级,只敢重用不如自己的人,不出两代,就都开始贪图安逸享乐,再也不敢到外面这么疯跑,最后上下腐败,也会灭亡的。所以你现在也别太羡慕他们。”
季文昭嘲讽地苦笑:“你倒是知道怎么宽慰人。”
沈毅走了过来,问道:“你们怎么样?”
季文昭示意沈毅到自己身边,沈毅在他身旁蹲下,季文昭小声问:“你跟我说实话,你觉得你的兵士能和北戎人匹敌吗?”
沈毅回头看看,然后才小声说:“今天我看了下军士们的骑术,快速骑行下只能保持平衡,马上射箭或者挥刀大概会有些困难。若是两军急速接近……怕是,不能。”
沈汶皱眉了,低声说:“可是日后,你们一定要与北戎骑兵较量的。”
沈毅深吸气:“所以这次出来是件好事,让我知道我们还需要许多训练……”
沈汶思考着:“应该让兵士们用弯刀。”
季文昭诧异:“弯刀?!这不是我朝军用之器……”
张允铮一碰他:“你就别纸上谈兵了!什么好就用什么呗!”
沈汶说:“具体的我就不解释了,反正弯刀要比直刀省力。我还会设计一种弓箭,可三发,就不用瞄得那么准了。”
沈毅点头说:“那太好了!你画出来……”
张允铮说:“大概得我画出来!”
沈毅看沈汶,沈汶笑着点了下头:“他画得好……”
季文昭说:“我会安排人来做。”
一个青年走过来,对众人行了一礼,沈毅站起来,那个青年笑着带了些小心地说:“将军,那些出去打猎的人很快就带了猎物回来了,说周围有许多兔子,其他兵士也想去……”
沈毅生气:“你就总被他们指使!天要黑了,出去回不来怎么办?出去的人多了,射猎物的时候把自己人射了怎么办?!只许派流动哨兵,不许出去打猎了!我去看看,谁敢不从……”边说边和那个青年走了。
季文昭对大家介绍说:“那是沈将军的副将齐从林,人很聪明,就是心肠好了些,总替那些兵士们传话。”
沈汶这才知道那个人就是从镇北侯府里随沈毅出来的齐从林,她过去没见过他,自然他也不该认出自己。
后面的日子里,他们有时白天有时晚上行进。沈汶选择的地带空旷,人迹稀疏。就是远远地有游牧之人,也没有人对他们感兴趣。草原上连年征战,平常人家只余老幼,谁都不想惹事。
现在还是冬日,草原上一马平川,北风吹来,毫无遮挡。不久,许多人脸上都生了冻疮。段增天天督促着人熬姜汤,并把带的膏药给大家。可几天后就都用完了,等到他们十天后达到地点时,每个人都因脸上长了大块的冻疮而鼻青脸肿,活脱脱都成了真实的北戎牧民的样子。
例外的只有沈汶。因为她所习的静息之功,讲究的是周身频率的和谐,所以她血液循环极好,脸上顶多有些脱皮,可还是个姑娘脸庞,被一群丑乎乎的男子衬托着,就是女扮男装,满身破烂,也快跟个仙女一样好看了。
到后来,大家都习惯了骑马的速度,开始欣赏周围的景观。
许多次,四皇子望着暮色苍茫的草原尽头,会想起许多前人的诗句,可是每一句都无法描述他所见的辽阔和狂野,而他自己也同样无法尽述这种震撼。
恍惚中,他想象着吐谷可汗,从小就这样在马背上长大,又领兵在草原上横杀了几十年,再想想久坐皇城的父皇和日后会成皇帝的太子,加上自己沿途所见灾民的惨状,明白了这个朝代正在走向灭亡。沈汶带着他们这些人四外奔波着,想挽救这种颓势,其实本意只想救自己的家。她对皇权充满仇恨和鄙夷,一旦沈家安全,她就带着人一走了之。而中原大地,依照她所说,还会在这周而复始的兴衰中,沉沦千年……
四皇子感到无奈而悲伤,几次险些流泪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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