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定计 (第1/2页)
下朝后,太子到了皇宫群落里靠北的一片房屋。这里冬日正迎北风,阳光稀少,真的是“冷”宫。还好现在已经是春天,风和日暖,应该还住得下去。
静妃贾氏的院子虽然小,但还算齐整,门前侍候的宫人们看着也算精神。太子这是第二次来。头一次来问安,静妃心情不好,说了几句就让他走了。太子知道自己其实该天天来,可他一想到要来见母亲,就感到心中恐惧。贾氏为他顶了罪,皇帝书房中,她看向自己的那种轻蔑,深深地扎在了他的心里。太子相信如果他真的有一个兄弟,母亲会毫不犹豫地放弃自己。
这种负疚感和自卑让太子感到疲惫不堪。今天,因为有了可以让母亲复位的希望,他才又鼓起了勇气来见贾氏。
进门时,太子沉着脸,对向着自己行礼的宫人们说:“你们都最好小心伺候!不然的话……”他没有再往下说什么,有能力做到的人不必用话来威胁。
众宫人忙齐声说:“奴婢们不敢。”
“这几天有人来探问本宫的母妃吗?”太子特意点出了贾氏与自己的联系,显示贾氏的不凡身份,以防这帮势利小人看不起贾氏。
一个宫女恭敬地说:“四公主殿下天天来,只是每每哭泣,让静妃娘娘很疲惫。”
太子想起自己那个只会哭着发脾气的妹妹也心烦,就嗯了声,进了贾氏寝殿的门。
天还未到傍晚,贾氏已经半躺在床上了。太子觉得母亲卸去妆粉的脸色格外黄,甚至有种黑色。他惊觉母亲真的已经容颜老去,再无青春的美丽。
太子低声说:“孩儿给母亲请安了。”
贾氏头正疼,胃也隐隐作痛,半张了下眼睛,无力道:“皇儿来了,有什么事?”
太子尽量用高兴的语气说:“母亲,近日朝廷上反对父皇废后的谈议甚众,父皇似乎也有缓和之意。亲蚕大典日近,母亲若是能向父皇说几句好话……”
贾氏眉头皱起,两眉间的竖纹像一条黑线。她闭着眼睛,没说话。
太子等了一会儿,又说:“母亲,一国不可无母,放眼后宫,有谁有母亲这样的才能和手段?母亲……”
贾氏微微地摇了下头,出了口气说:“我现在不想这些了。”
太子不可置信地看贾氏:“母亲,您不想复位了?”
贾氏不耐地说:“我现在只想能好好睡一觉,头不疼,胃不疼就行,真没心力再去干什么了。”
太子看着贾氏颧骨凸起的脸,担心地问:“母亲若是身体不舒,没有请御医看看吗?”
贾氏哼一声:“我当皇后时他们都看不出什么,现在就更看不出什么了。”
太子带了怒气:“他们竟敢慢待母亲吗?我去找他们说说!”
贾氏叹气道:“也不见得是慢待,一群庸医!每次说来说去,就是那么几句话,什么邪从湿化,郁阻脾胃,湿阻中焦,都是空话,开什么药都没有用!”
太子问:“孩儿可以从宫外找几个郎中……”
贾氏打断道:“找谁?谁可靠?这么多年,有多少人想让我死,买通个郎中不最是方便?”
太子踌躇着,贾氏又睁了下眼,无力地说:“能为你做的,我都做了……”
太子一下子跪下:“母亲,孩儿不孝!”
贾氏没再睁眼:“你好好照顾下你的妹妹,给她寻个好人家……”
太子忙说:“我已经让人散出风去,要平远侯的长公子。”
贾氏眉头皱得更深了些,闭着眼睛说:“平远侯,可不是个好相与的。你莫要看他闲置在京城,娶了商家女,什么都不管了。当年他十五岁时,就曾一个人带了十余人夜袭敌营,斩杀了敌将六人,烧了对方的粮草。那是个心狠手辣的主儿,而且,比镇北侯有心眼。你打他家的主意,还不如找个宽厚平常的人家。”
太子心中不喜他每每做了什么,母亲总是不赞成,低声说:“可是妹妹喜欢。”
贾氏不耐烦地说:“你妹妹懂什么?她只看着那些表面的,我现在护不住你们了,你给她找个仁厚的夫君,日后也能对她好些。她毕竟,是破了相,脾气又急。”
太子还固执地说:“那个张大公子,中了秀才,算是个书生,在京城也很有名……”
贾氏本来忍着头痛胃疼对太子谆谆教导,可太子却不听,她一时肝火暴起,睁眼怒骂道:“蠢货!说多少遍你也想不明白!有那样的老子,那儿子能是个善茬?!平远侯亲手杀的人比你这辈子认识的都多,他给自己找了个绝色有钱的夫人,你觉得他会让他儿子娶个破了相的公主?他天天见了还得行礼?!你妹妹落在那府里,能活多久?你能天天去看着?去!在文官里找,最好是我兄长家里的,至少,他们看在我的面子上,能善待你妹妹几分!”
太子忙应着:“好,母亲,我这就去找。”可心里很不同意——那样的话,妹妹的婚事对自己就没有什么用处了。况且,现在风声都放出去了,听说张大公子都躲起来不见人了,若是再变了,岂不是便宜了那个张允铭?反正贾氏躺在这里,大概也没什么心思打听自己的行动,太子决定就暂时不变。
贾氏发了火,就又闭了眼,嗯了下:“我累了,你回去吧。”
太子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没有说服贾氏去对皇帝说好话,忙再次问:“母亲,您真不能去对父皇……”
贾氏疲惫地说:“我实在懒得动弹了,什么亲蚕什么拜祖宗,我都不想去了。你安排下人,吃的东西做得软烂些,让我多休息,平时别让人打扰我。”她还真不是在撒谎,这些天来,她的日渐剧烈的头疼消磨掉了她所有的精力,而胃疼让每日的饮食成为痛苦而不再是享受。日子里的每一分钟都在疼痛中显得漫长,她连说话都觉得胸中难受,更别说起身走动。她现在只想要一夜好眠,一日肚饱而无绞痛。
太子再次诺诺地答应,他知道母亲这意思是让他找人来保护她,别让人过来害她。她的确不想动了,看来贾氏是真病了。
太子从贾氏那里告辞出来,忙让人把当值的四个御医都叫到了自己的议事厅,问他们有关贾氏的病症。
御医们异口同声:贾氏是中焦虚寒,表现的症状就是面色苍白,胃疼绵绵,喜温喜按,不思饮食。
太子听着症状也对,就说了些让他们好好用心,不能耽误贾氏的病症之类的话。御医们一一答应,退了出来。
众御医们在宫里不敢说什么,回到了御医院落里,才低声交谈了几句,可没有一个人说出他们心里都明白的事情:贾氏中毒了。
是慢性的毒,一点一滴地侵蚀着她的五脏六腑。就是现在不再下毒,御医们用多少解毒的药,也不能恢复她的脏器了。她只不过是在慢慢地死去,多则三年,少则一年半载。
御医们以前在其他嫔妃身上都诊出过这种中毒现象,不过更加急性些,症状更强烈,没有贾氏这般起于末微,让他们好久都没有弄明白是什么病,可等他们确诊时,对脏腑的损伤已然势成。看来这次,是贾氏的报应了。
这几个人合作多年,早有默契。贾氏若是病死了,就该属于人生老病死的一个自然结局。尤其现在她都不是皇后了,“气滞中枢”,“肝气郁结”之类的话,要多少有多少。这世上多少人郁郁寡欢而亡,废后活得不久,实在是太正常了。
可如果指出贾氏是中毒,首先,他们这几个人,一个也活不了——中毒?多长时间了?至少有一到两年了,怎么现在才发现?同谋!贾氏就是废后,他儿子还是太子!得,别说自己的性命,看看人说不是太子就是皇后犯下的镇北侯府中的血案,就知道自己家中老小的性命都保不住了!更不要说如果追查起来,宫里又得死多少人。所以这几个御医,过去被贾氏逼着不能给别人诊出中毒,现在就没给贾氏诊出中毒。开的药里,只开了平常排毒滋阴的药物,也没有用珍贵有效的解毒之药,怕明眼人看出来。几个人心中只盼着贾氏早点死,人入土为安,这事儿能赶快过去。
皇帝在书房随手翻弄着奏折,他知道太子往冷宫去看贾氏了,就让人跟着去打听一下结果。
他的确有缓和的意思,皇后主持了后宫这么多年,猛地被送到了冷宫,后宫里许多事情就有些混乱。先不说亲蚕大典就没人了,原来被提上来分管后宫事物的两个妃子,还没有生过皇子,身份上就压不住其他的嫔妃,这些天就总有些妃子在见他的时候哼唧着说酸话,还打量着他听不出来。听孙公公说,这段日子里宫中丢东西的,赌博的,偷偷出宫的,行贿夹带的,比比皆是。他身为皇帝,难道要去管这些小事?
他那天虽然气愤贾氏的无礼和放肆,但是作为一个君王,他会从用人的角度来考虑问题。他不拘泥那些道德准则的约束,甚至不会完全听凭自己的喜恶来决定对人的取舍。他能容忍他仇恨的老镇北侯的后代袭爵,继续镇守北疆,也能容忍手段酷烈的贾氏给他一个稳定的后宫。更何况,贾氏从他是太子时就在一起,与他有极深的渊源。他们可以说是一种人——能不择手段地去实现自己的目的。
当初的许多事——原本会被立为太子的皇兄的死,父皇在皇兄死后迅速地过世。养大自己的父皇的皇后,成为皇太后不久就去陪先皇了……有人说皇宫风水不好,皇帝不长命,死的人也太多……其中真正的缘由,天下大概只有贾氏和自己知道。贾氏那时帮了不少忙,不然她的孩子也不会被立为太子。他没有除去贾氏,是因为贾氏与他配合得很好,许多他不方便去做的事,贾氏会替他去出面。而贾氏想要自己的儿子当太子,自然绝对不会泄露任何事情,以免失去他的信任。
皇帝觉得自己对贾氏算是非常好了。本来,皇帝自觉正在春秋鼎盛之时,根本不想立什么储君。立了太子,就是顾念着对贾氏的承诺。自古储君就是立嫡立长,其他的皇子们,他压根没想过立成储君。连那个聪颖异常的二皇子,就是活下来了,皇帝也不会让他起什么可以争储的心。他深觉贾氏是妇人之见,就知道瞎折腾。
皇帝认为个人才能、为人宽厚之类的,都不是当皇帝的重要指标。否则皇帝也不会对以前那些人说自己的皇兄“有学识”“为人好”“可立为太子”之类的话不以为然,甚至出手不让其成为现实。前朝有皇帝十五年不理朝政,还有的一生荒淫平庸,也都坐稳了江山。那么多大臣是干什么吃的?历代政务的积累保证了大部分事情都可循旧例,何必要皇帝躬亲?皇帝认为,为帝者最重要的能力,就是通过利用各种人和平衡各方势力,达到自己的目的。而事实证明,自己成功了,该是比皇兄更适合为帝。
他一旦上位,就要保证自己的权力不被挑衅,连亲生儿子也不行!这个位子是自己的,谁若是敢在他有生之年动什么念头,那真是活得不耐烦了。最理想的情况,是该在自己临咽气的前一刻再立太子。
由此可见,他立了贾氏的儿子为太子,是多么看得起她!他并不在意太子没有表现出多少所谓治国的才华,他在意的是太子是否对自己的绝对服从。但愿这次被贬冷宫,能让贾氏和太子都清醒一下,明白她欠了自己多少,明白谁才是能做决定的人,别总想着在自己背后捣鬼。
皇帝心想,若是贾氏这次痛哭流涕地请求他宽恕自己,再说上一堆好话,自己借着大臣们的反对下个坡,收回废后的成命也是可能的。就算自己念在旧情上,放过她这次。想来这之后,贾氏应该对自己感恩戴德,不会再惹自己生气了,更加兢兢业业地为自己管理后宫。自己已经抬进来了几个年轻的女子,若是再怀了皇子,就跟她打个招呼,如果出事,就会真的废了她!……
皇帝正想着,去打听的太监回来,对皇帝说:“陛下,太子去劝说贾氏来向陛下说几句好话……”
皇帝对太子的有眼力很满意,拉了长声道:“贾氏如何说?”该是马上打扮起来要来见自己了吧?
太监低声说:“贾氏拒绝了,说是自己不舒服,只想好好睡一觉,什么都不想干了。”
皇帝马上怒了,眉头皱起,太监忙把该说的话说完:“贾氏还让太子给四公主找个宽厚的人家,太子说已经放出了风去,给四公主定下了平远侯的大公子……”
“胡闹!”皇帝呵斥道:“他以为他是谁?!这事只有朕能做主!他算什么?以为他母亲还是皇后吗?!”皇帝不知道,当初太子做出这个决定时,皇后还在位。太子只想着用四公主去惩罚张允铭,他没多想皇帝是否会同意。他以为只要安抚好了妹妹,日后妹妹在皇后面前一请求,皇后自然就同意了,这事情不就定了?毕竟,四公主的婚事要由皇后来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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