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再试 (第2/2页)
到了跟前,她让侯府的护卫给她让路,往里面挤进去。没到中间,就听到四公主傲慢的声音:“……你见了太子就要叩头!如果不听指令,打死你也是应该的!”
苏婉娘问身边的侯府护卫:“怎么回事?”
护卫低声说:“遇见了太子带着四公主赏灯,四公主上来就要二小姐给太子跪下磕头,说孩子要这么给太子见礼。大公子要拦着,可二小姐说要自己决定,就这么跟四公主对上了。”
哪里有见了太子要磕头的道理?这明明就是欺负人。可日后追究起来,四公主只需说沈汶是个八岁的孩童,见了长辈都理应磕头,更别说是太子了,就能让谁都说不出什么。如果沈汶不磕头,这么小的孩子就不听公主的话,说轻了,是镇北侯府没有家教,说重了,镇北侯府有反骨都能讲通。
苏婉娘继续往沈汶处走去,人群里,她已经见到了太子,面带微笑地站在几个东宫官吏中间,他侧前方是一身艳装的四公主和三四个宫人。正对着他们,站着穿了一身臃肿红棉袄,嘴边还有一颗芝麻的沈汶。
苏婉娘心头火起,肿了的眼睛眯起来,觉得如果手里有一把剑,她能扑过去刺向太子。现在,她要挡在沈汶面前。
还没等苏婉娘到沈汶边,沈汶大声地问:“公主姐姐让我给太子磕头,可是因为太子是大官吗?”童声响亮。
四公主高声说:“当然!太子是君!”看到沈汶有些迷茫的眼神,她加到:“比你父亲的官都大!”
沈汶瞪着眼睛,看着还有些不甘心地问:“那他是最大的官吗?”
四公主面露轻蔑地冷笑:“对!他就是最大的官!你快磕头吧!”
见到此情景,苏婉娘叫:“小姐!我回来了。”如果有什么事,她来帮着沈汶!
沈汶笑着看向苏婉娘,招手大喊,清脆的童音惯耳:“婉娘姐姐,你快来呀,看看比皇帝官都大的太子!”一时间,仿佛一个炸雷打响,四周的人都没了声音。
沈汶在人们片刻的静寂里还大声补充了一句:“四公主姐姐刚刚告诉我的呀!”
苏婉娘装作惊讶地也大声问:“真的?!”
沈汶像个小动物一样激动地点头:“是呀是呀,公主姐姐说,最大!最大呀!”
苏传雅的小脑袋也探出来,回声般说:“最大!最大!”
四公主终于回过神,气急败坏地说:“我哪里说过太子比皇帝大了?”
沈汶疑惑地看苏婉娘:“婉娘姐姐,太子不是最大的吗?”
四公主说道:“我说的是官!”
沈汶还是不解地说:“你也说是君了呀,不是吗……”
她看向苏婉娘,苏婉娘认真地说:“对,是君,不是储君,就是君的继承人……”
沈汶摇脑袋:“我不懂,反正公主姐姐说太子是君,是最大的!”
苏传雅又应和:“最大的!最大的!”
天雷阵阵,隆隆响过人们的心上。谁不知道储君与皇帝关系微妙,一方面,皇帝需要有继承人,另一方面,皇帝也要总防着太子夺位,史记上的戾太子们,可就是提前觊觎了皇位后,被皇帝踢下了太子之位。
太子不得不出阵了,他对着沈汶笑了一下,里面的阴沉让沈汶身后的沈毅全身戒备起来。太子说道:“沈二小姐,话可不能这么说,皇帝是天子,天下最大的,你难道不知道吗?镇北侯是怎么教导你的?”
沈毅屏住气,沈坚脸上没了笑容,沈卓和沈湘都紧闭了嘴。
沈汶却露出了大大的笑容:“太子叔叔!我爹总是这么教导我:皇帝最大!可现在我没看见皇帝呀,只有太子叔叔呀!”只知太子,不知皇帝!众人暗抽气,童言无忌,可是童言也一向被认为有预言之力。
太子鄙夷道:“父皇在深宫,自然不是你这等小民能见的!”
沈汶瞪圆眼睛,点头说:“对呀对呀,我们见不到皇帝爷爷,所以公主姐姐才让我给太子叔叔叩头,不用给皇帝叩头了呀!”
什么叫不用?!四公主急忙说道:“你见到了皇帝自然要给皇帝磕头,现在你见到了太子就要给太子磕头!你竟敢不从吗?!”
沈汶忙点头:“我从呀我从呀。日后我见了皇帝,也一定磕头,还告诉他,我第一个给太子磕了头,第二个就给他磕头了!公主姐姐,还有没有要磕头的?是皇后奶奶吗?”什么叫第一个?什么叫第二个?这话听着怎么这么不对劲儿?!
四公主暴怒:“什么?!你竟然敢骂我母后?!我打死你!”皇后奶奶?!母后才多大?说完就举手,苏婉娘忙护住沈汶。
沈汶躲在苏婉娘身后大哭起来:“我怕了呀,好吧!我第一给太子磕头,第二给皇后奶奶磕头,第三才给皇帝爷爷磕头还不行吗?你们高兴了吧?别打我呀!……”
太子咬着牙说:“大胆!你竟然不敬……”
沈汶根本不让他说完,大声哭喊:“太子叔叔!我错了,根本不该说给皇帝爷爷磕头,我原来就想听我爹的话……可你这么生气,又是最大的君,我只给你磕头还不成吗?公主姐姐,我只给太子磕头可以了吗?……”
太子咆哮起来:“谁说过不让你给父皇磕头了?!你这个信口雌黄的……”
沈汶照旧大哭:“你从来没说过要尊敬皇帝爷爷呀!你只说要尊重你,我听你的还不行吗?呜呜,皇帝爷爷,对不起了!太子叔叔这么厉害,不先给他磕头,他会打死我的……”沈汶把“先”字说得格外清楚。
苏传雅也跟着哭起来:“别打呀别打呀……”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旁边的东宫官吏拉了下太子的袖子:“殿下,别……别说了什么了……”不能说了啊!赶快回宫吧!
太子气得脸恨不能拧在一起,指着沈汶道:“你这个……”
沈汶在苏婉娘身后放下袖子,颤抖着说:“太子叔叔,我都说不先给皇帝磕头了,你还这么生气,你到底要拿皇帝爷爷怎么办才高兴呢?”
周围的人们吓得都傻了,太子旁边的人脸色灰败。太子气得颤抖,指着沈汶道:“你这大逆不道的……”
沈汶大喊:“皇帝爷爷!救命啊!我说了你的好话,太子叔叔要杀了我呀!”
东宫官吏再也不敢停留了,拉了太子撞开人群就往外走,四公主仇恨地看了沈汶一眼,说道:“你等着吧!”
沈汶忙殷勤地点头道:“好的好的,我等着公主姐姐再来告诉我太子最大!”
苏传雅又拍手了:“最大最大!太子最大!”
四公主旁边的宫人哭着扯着四公主跟了太子的侍卫急速地走了。
人们渐渐散去,侯府的几个孩子目瞪口呆地看沈汶,沈汶懵懵懂懂地回望,脸上泪痕未干,问道:“怎么了?我说错话了吗?”
沈毅猛抬头看天,深吸了口气,然后才对着沈汶说:“没有!”
沈湘过来,狠狠地捏住沈汶的脸蛋,咬着牙说:“你这个……小猪!”
沈汶哇哇叫起来。沈湘放了手,看苏婉娘问道:“你给她买的吃的呢?咦?你怎么还哭了?”
苏婉娘低头说道:“钱,丢了。”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两者。
沈湘马上说:“我们一起去买。”
沈毅有些担忧地说:“还是回府吧。”
沈坚笑着说:“大哥,至少,今晚,应该没事儿了,我们好好逛逛吧。”
大家都笑了,苏传雅过来,去拉沈汶的手,一边问:“姐姐,我做的好吗?”
不等沈汶回答,苏婉娘一把拉过他的手说:“以后小姐说话的时候你不许说话,你一个小孩子懂什么。”
苏传雅说:“当然懂,我和小姐吃一块点心。”
众人哄笑,一行人又逛了一个时辰的灯市才回了府。
回到了皇宫,三皇子与五公主道别时,俯在五公主耳边轻声说:“找几颗大的珍珠,明日交给我。”
五公主一惊,然后沉默地点头,两个人分开,消失在宫墙内。
四皇子一路不言不语,一直到睡了,也没说一句话。只是在外面的丁内侍知道,他入睡得很晚。
太子气得浑身抖着回到了东宫,幕僚和东宫官吏都被召集到议事殿中。
夜深了,烛光下,太子的面目狰狞,咬牙切齿地说:“宰了她!宰了她!让人宰了她!”
一个幕僚皱眉道:“殿下,当务之急,是如何向皇帝那边交代。”
太子拍了一下桌子:“别只说什么当务之急,说该怎么办!”
一个人迟疑地开口:“可以说那侯府之女,愚钝不堪,胡言乱语……”
另一个说:“也可以说是侯府有意中伤,想离间太子与皇上的关系。”
还一个迟疑地说:“那女孩子年方八岁,看着并不伶俐。”
再一个叹息道:“不管怎么说,那些话都会传到皇上耳中,殿下还是要想想该怎么说些让皇上放心的话。”
太子又拍书案:“那个蠢货!那个呆货!我要杀了她!不,毁了她!让她生不如死!”
说这些话也杀不死人,一人小心地说:“我们找人去绑架了她如何?”
太子想了想说:“她还太小,太混!我要等着她长大些,让她倾心于谁,然后被辱被弃,被夺清白,被毁闺誉,被指为人可尽夫!让侯府蒙羞……”
几个幕僚都觉得太子有些本末倒置,现在是该想想怎么消除皇帝的疑心,而不是对一个小女孩发这么大的火。一个人再次努力说:“若是不与皇上解释一下,皇上也许以为殿下心虚……”
另一个说:“不见得,也许皇上以为殿下坦坦荡荡,不会让这些事缭绕心际。”
一人说:“还是该说一下,我觉得,就说那个女孩子蠢笨吧,无心之语,不要当真。”
又一人说:“还是不要说,或者,等着皇上开口,皇上不表示,就别主动提起。”
再一人道:“不如在日后的事情上,处处向皇上请教,说些自己不知深浅之语……”
旁边一人:“还是不要如此明显……”
太子又一次拍案:“到底该如何说?!”
众人安静了会儿,有人小声说:“还是请殿下明日一早就去请安,随机应变。”
次日一早,皇帝在寝宫里就知道了前一晚沈汶的那些“只知道有皇帝,不知道有太子”话。
皇帝哈哈一笑,“小儿信口雌黄,或者……”他皱了一下眉:“镇北侯说了什么?”
伺候的孙公公小声说:“听说那个女孩子八岁上下,长得蠢胖,昨夜与太子和四公主对话时,嘴边还有点芝麻粒。镇北侯长子本来不愿她开口,可她说自己想与四公主说话,才让她到前面来见了四公主。听报说,沈毅一直在后面看那个幼女,好像要随时阻止她,不像是知道会发生什么。”
皇帝沉思着说:“让那个孩子进宫,见见皇后。”
孙公公应声说是,皇帝又笑了一下:“太子还是沉不住气,才成了太子几个月,就在大庭广众之下惹镇北侯府的人。朕这么多年,也没公开留下把柄。这事后,他就是百般解释,也在民中留了口实。”
孙公公低声为太子说好话:“开始,是四公主起的意,太子倒是没……”
皇帝呵呵打断:“他那个小心眼朕还不明白?指使自己的妹妹四公主去打头阵,自己在旁边掠阵。上次在长乐侯府里,吃了个小亏,他就心里放不下。这一年了,想找回来。专门地跑到灯市上去截人家,可还是没得手……”
外面有人告说太子前来请安了,有时太子会来向皇帝请安,同用早膳后一起去上朝。
可今天皇帝微笑着摆手着:“让他等等,朕还想在床上坐会儿。”
孙公公为皇帝加垫了靠枕,心知雁过留痕,那些话还是在皇上心里落了影子。
皇帝可不觉得自己是忌讳太子,他不快的是:众目睽睽之下,太子没有让那个女孩子给皇帝叩头!只一个劲儿在那里斗嘴,没一句话说皇帝怎么神圣不可侵犯,怎么不能让那个丫头随便开口就挂在了嘴上。在他看来,太子应当借这个机会当场遥遥跪拜,领着众人山呼万岁才对。这么看来,还真像那个丫头叫出来的:太子那时只想着怎么让人尊重他,没想到该怎么尊重皇帝!这点,皇帝决定还是该给太子一个教训。
果然,太子等大半个时辰,皇帝用了早膳才见了太子,然后一起上朝。时间紧迫,太子也没有时间提起前夜的事,毕竟那只是件小事,提出来,反而显得心虚。
这一日,太子在朝堂上每次开口,都被皇上笑着打断,转头问其他朝臣的意思。太子后来不说话了,又被皇帝说不专心朝政。太子饿到了下朝才吃了点东西。傍晚想找机会去见皇上,却说皇帝要早些休息,去了姚才人那里了。
太子忙去见皇后,把元宵夜和今日朝上发生的事情仔细讲了一遍。其实在白天,四公主也已经来过了,皇后早知道了前后详情。
皇后听太子说完,笑着拍拍太子的手说:“皇儿不必担忧,你父皇今日让人传了话来,说找日子叫那个女孩子进宫让本宫看看,你看,这不就是给你出气的安排吗?本宫寻个京城命妇都到场的日子,狠狠地羞辱那个丫头一场,让她从此再也抬不起头来!”
太子笑了笑,可接着小声说:“可父皇,会不会多心……”
皇后又笑:“怎么会,你可是一个你父皇称心如意的儿子,不然怎么会册封你为太子呢?”她强调了“一个”。
太子松了口气,对皇后说:“多谢母后。”
皇后也笑了:“皇儿多礼了,现今是正月里,要高高兴兴的,事情过去就过去了,别多想。”
可这事情其实没过去,太子接着做的几件事都被皇上批了“思虑不周”“心急气浮”等语。太子格外谦恭守礼,在朝上对皇上毕恭毕敬,一点都不敢违拗,动不动就行礼谢过皇帝的指点。
旁边人看着,明白这是皇帝得知了那元宵夜的传言,敲打太子呢,而太子则在表示服从皇帝。原来和谐的皇帝太子关系中,出现了第一条细细的裂纹。